《天涯海警》是一部以中国海警执法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全书以虚构的江淮省沿海某区域为背景，讲述了以“武江舰”为代表的海警舰艇冲锋一线远航，以冯蔚、刘岸为代表的海警执法员与犯罪集团斗智斗勇，破获系列特大走私案，维护近海海疆安全稳定的故事。彰显了新时代中国海警的昂扬风貌，歌颂了海警伟大的奉献精神。作者窦椋作为武警部队的现役军人，在精心收集资料、实地探访的基础上，创作了这部小说，既是对时代的回应，也展现了新一代海警的内心世界，谱写了海上警察以一片赤诚之心投入海上安全建设的英雄赞歌。书中海警精神的传承，具有广阔的幅面、较强的代表性，再现了当前中国海警面临的复杂形势、海警的重要作用，是一部兼具思想性和文学性的正能量作品。

《天涯海警》

窦 椋 著

重庆出版社出版

>>内文选读：

飞  鱼

飞鱼掠过水面，鸥鸟环绕桅杆，大海是它们美丽的家，那些无限自由的海洋生物时而在近海时而在远洋，一点儿也不像寸步难行、偏安一隅的人们。东边那片蔚蓝之海中有丑陋却温柔的魔鬼鱼，有鲜艳但锐利的珊瑚，还有看不见的漩涡以及躲不掉的巨浪。海中向来如此波谲云诡，造访于此的人不只是听涛声满袖、听渔歌晚唱，不只是看岛屿礁丛、落日舷灯，更多的时候是承受无边的孤寂。他们要靠流传久远的故事，支撑起随时可能会被隔断的瞭望。听说天涯海角住着神仙，洁白的浪花里有妈祖的祝福，舵盘转动，适应陆地的人们要不断遮掩恐惧，用航迹和汽笛划破宁静，去寻求毫无定数的希望。海面承载船儿，船儿像老农扶着犁铧，艰难地翻开土地，再很快将其平整起来。大海的凶险，看不见的时候，它就不存在，大海的胸怀，读不懂的时候，它也不博大，其实大海与人类的关系和人们与脑海的关系一样，试图遗忘什么，却往往难以摆脱什么，善于遗忘什么，而什么又如影随形。

夕阳沿着一块巨大的岛礁悄悄落下去了，它像注视着孩子踏上远路的母亲，挥手时并不声张，转过身就掉下了眼泪，那眼泪如同海浪溅起的水花，像轮船艏艉激起的波浪。多年以前，世界上第一个出海的人赋予了人与海的情愫，那位古巴渔夫与大马林鱼的故事也诉说着激流中搏斗的悲壮，所以，在接替而来的微弱月光里，水中会聚起大片的海萤，它们发着光浮游在近海，逐渐蔓延，和奔涌的海浪相拥，没有咆哮，也不呜咽，那是大海的蓝眼泪，是幸福的眼泪。最后的光亮彻底不见的时候，海平面上没有了参照系，所有的坐标要么在导航仪里，要么在心里，肉眼再难寻觅。

海上的夜特别漫长，其实《军港之夜》里唱的只是水兵的愿望，而现实截然相反，舰艇上的人总是难以入眠，劈波斩浪之感也不全是豪迈，有时水与水的碰撞也像暧昧的拥吻，大海似乎在拒绝他们的打扰，藐视着这些乱入的陌生物种。可他们仍然要保持严正的姿势，凛然望向舷窗之外，在不被观照的角落，观照着自己和时刻风起云涌的世间，不是对未曾涉足的疆域好奇，而是只有一次次穿越神秘地带，心中才更了然大海没有尽头，船舶应该靠岸。当下一个夕阳像镶嵌在墙体里的壁炉，落在水面上，温热了冰冷，他们就迎着霞光骄傲地回家。

海风拂过，风向标逆时针旋转，旗帜和天线、观测台一起，奏响一曲曲乐章。驾驶室外部下侧悬挂着红蓝银三色相间的海警徽，船艏两侧是武江舰的编号，左右舷都有“中国海警”“China Coast Guard”的字样，这艘舰艇隶属江淮海警局宁水大队宁岛工作站，不足六百吨的舰艇在宁岛港内看起来是庞然大物，可现在它却那么娇小，宛如一片树叶，随海浪跳着轻盈的舞蹈。

这已经是它在海上不间断航行的第十五天了。又一个深夜，舰艇上的人劳累了一天，都已经就寝，至于能不能睡着，全凭运气。担负执更任务的执法员冯蔚做好例行检查工作，“噔噔噔”从内底的平台罗经室爬上来，穿过后水泵舱、综合设备室、舵机间、主炮转运间等舱室来到了前甲板靠右舷的位置，他常常独自站在那里面对海平面，回溯往事或憧憬未来。他说过，那不是单纯地眺望远方，因为他的脚下已经是远方了。

船上的通道，冯蔚走了无数遍，闭着眼都能畅通无阻。他像一个从垭口走向山巅哨所的战士，不管雪雨漫天还是披星戴月，都能准时准点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

这艘舰艇据说是东海舰队的装备更新换代后移交给中国海岸警备队（简称中国海警）的，算不得先进，但绝不落后，在海警的服役时间和冯蔚差不了多少，正值当打之年。洁白的颜色在深蓝之间包蕴着安宁特质以及和平的寓意，那是冯蔚从海警学院毕业以来赖以生存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生活设施一样不缺。饿了，有冷藏室、厨房、餐厅；病了，有医疗室、休养室；闷了，有文娱活动室、健身区；就算人狂心躁，通常意义上的手段解决不了了，没关系，还有禁闭室和看守室以供清醒反思。在这条长度不到六十米的舰艇上，足不出户就能解决吃喝拉撒以及精神困惑。几年来，冯蔚习惯了舰艇的颠簸，乍一回到陆地上，反而有那么一阵子会手脚不遂。那既不完全属于大海，又不被陆地所接纳的感觉，非常难熬。

巡航听起来潇洒，看上去很美，对于普通人来说可望不可求，可亲身体验才知道腻味苦闷至极，没有网络，没有新鲜事，没有陆地上的安稳以及亲朋好友的音讯，经常连续多日一成不变的景色，让他们和那海面一样，绝大部分时间波澜不惊，以平静姿态示人，时常会忽略内里潜在的激流。没有警情的时候，执法员习惯了沉默，因为他们早已对舰艇上所有人吹过的牛厌倦不已了，祖上几代的故事熟稔于胸，谁黄过几个对象，谁曾有过什么露脸的行为，干过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都成了陈词滥调，统统不稀得再听。他们之间没有隐私，他们都只是舰艇的一部分。

航通组、舰务组、机电组、枪帆（缆）组、炮筒组之间的配合只需一次巡航就能得到充分磨合，何况现在，他们记不清多少次一起出任务，紧要关头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口令，便能领会意图，然后即时付诸实践。常规执法规范化、流程化、信息自动化的时代，无须过多发表个人见解，所以“相对无言”不是用来解释尴尬或者某种情绪，对于巡航中的海警来说，是一种常态。犁波万顷，武江舰以十八节的经济巡航航速继续驶向深蓝。舰长李海疆面色严峻，笔直地站立在值班室的大屏幕正中，舰艇周边的画面一目了然，耳畔回荡着江淮海警局局长孙颜在巡航出征仪式上的讲话：“东海维权形势趋紧，某弹丸小国觊觎我距温州市海域附近的海岛已久，他们关注《海警法》的颁布实施，蓄意炒作我方巡航主权岛屿的合法行为，叫嚣‘不允许单方面改变现状’，并拉拢利益同盟打造遏华‘包围圈’，在海上对我方施压设绊，导致争控持续高位运行，海上执法力量发生对峙甚至摩擦冲突事件的可能性存在。其多次对我方巡航舰艇采取航路管制、炮口指向等行动试探底线，制造矛盾，造成我方渔船驶入该岛领海作业受阻，海上维权难度加大。近期，我们获取情报，该国五名‘右翼’分子计划于本月在巡视船护送下搭乘‘高洲丸’号登上我方海岛进行侵权活动，企图以此宣示‘主权’，为应对挑衅行动，捍卫领土主权，实现‘持续存在、宣示主权、体现管辖、确保安全’的战略意图，我们报请上级批准，派遣舰艇前出目标海域，加强目标海域的维权巡航，粉碎目标人员登岛侵权企图。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震耳欲聋的回答响彻海空，回荡在武江舰。

李海疆环视四周，海面辽阔壮美，舰艇动力雄劲，人员精神振奋，他的理想也更明晰起来，他满腔抱负，要带领他的执法员们，在每一寸中国海疆上留下航迹，对任何一个蠢蠢欲动的家伙形成威慑，随时做好迎头痛击的准备。

一条鱼从海里跃出来，正巧跟冯蔚撞了个满怀，把他吓了一跳，很少有鱼能跳这么高，他不知道有没有飞鱼这一物种，但眼前这条无疑具备了飞鱼的实力。他看见，飞鱼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没有惊慌之色，还与他有了短暂对视，那时候冯蔚好似突然看到了自己，这条鱼和他太像了，他们都是暂时脱离鱼群的角色，在享受片刻独处的时光。

然而，寂寞是一种日常，独处是一种奢望。这次巡航的第一个突发事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降临了。航通值班员通过卫星云图和雷达监测发现前方两海里的位置雷达回波异常，一艘可疑船舶未行驶在航线上，而且这艘船似乎也发现了武江舰，开始疯狂逃窜，通过船体表征和航行轨迹，冯蔚判断，这是一艘休季休渔期间私自出海实施非法捕捞的渔船。

“执勤警报！执勤警报！”果不其然，舰艇上人员很快接到指令，他们迅速进入战位。李海疆请示海警局指挥中心之后，通报了情况态势，进行了登临检查部署。

武江舰加足马力追上去查缉，渔船则玩命加速，量的差别使距离在迅速缩小，直到两船并驾齐驱。面对武江舰极具压迫性的追赶，明知道躲不过，渔船竟然还是不停。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对于渔船来说，开出来这么远，没日没夜地苦干多天，收获满舱，一船价值连城的珍稀鱼种，如果顺利运回去，一定能卖出好价钱，不说飞黄腾达，生活一定能得到极大改善，因此哪里甘心束手就擒。

他们是靠捕捞为生的人，想让他们放下到手的海货，相当于要了他们的命。此举违法，可在艰难的生活、膨胀的私欲面前很难做到目光长远，只能选择对休渔期的法规制度视而不见。这片海域刚刚投放了鱼苗，正是鱼类繁殖的时节，此时捕捞会破坏鱼类资源和生态平衡，海警历年来对此严厉打击，毫不手软，违法者一旦被抓获，不仅经济上受重罚，人也会面临牢狱之灾。所以船长下令，全速航行，绝不停船。只要海警不“跳帮”（跳船作战）登临制控，他们就还有逃脱的希望，尽管这个希望极其渺茫，极少有先例。不过休渔期出海捕捞本身就是一场豪赌，是满载而归还是一无所获，是胜利凯旋还是命悬一线，尚有极大的不确定性，会否被海警抓捕在他们看来反倒是次要的了。这些渔民祖祖辈辈搏击风浪，靠海吃海，信命、信神、信风水，唯独不信现状，选择在这个当口铤而走险的他们，都抱有很强的侥幸心理，都想当全身而退的赢家。海上环境变幻莫测，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会有奇迹降临，毕竟出海就意味着冒险，通常意义上的思维逻辑，解释不了水面上许多奇妙事件的发生。

冯蔚用高音喇叭向他们喊话：“我们是中国海警武江舰，立即停船接受检查！”声音极具穿透力，渔船上的人肯定听得清，可冯蔚连续喊了多遍，他们也不理会，反倒受了刺激一般，还群情激奋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拼死挣扎的凶狠，继续铤而走险。

冯蔚的老搭档刘岸根据舰长李海疆的指令，准备使用高压水炮冲击渔船，然而，他们还未出手，渔船自身却出了大问题。机舱内先是冒出一股股黑烟，紧接着有不易察觉的明火蹿出来，仔细观察，凭借经验，执法员可以得知主机发生故障。这是一艘至少二三十岁的老渔船，本已是强弩之末，疏于修缮，破败不堪，像一个人的耄耋之年，不用攻击已摇摇欲坠，现在满载活蹦乱跳的鲜鱼，又疲于奔命，超负荷运转，出问题实属在情理之中，但到了冒烟起火的程度还是出乎冯蔚的预料。

还有更危急的情况。此起彼伏、渐次加强的波涛中，传来渔船机电手绝望的呼喊：“油水温度持续升高，主机瘫痪，船要爆炸了。”

船长带着哭腔：“人为财死，这次果真连命也搭上了。敢跟他们硬碰硬，海龙王头上闹水，他们巴不得我们船毁人亡。这下省事了，都不用他们动手，我们把自己就干掉了。”船长认为执法员肯定会隔船观火，此时他们一脸讥笑，已经在庆祝胜利了。

大副非常认同船长的观点：“这叫什么？一网打尽！我们打鱼还没一网打尽过，自己先被一网打尽了！”船上传来哭声，还有船员相互间的埋怨，甚至有人精神崩溃大打出手，渔船上乱作一团。

冯蔚仔细查过了，船上至少有二十名渔民，他们各异的表情牵动着他的心。他一边做好登临准备，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对刘岸说：“他们的身份首先是同胞，尤其是在这遥远的深海上，有血浓于水之感，先救他们才是最要紧的，真是一点儿信任也没有吗！”

刘岸说：“换成是我，我也跑，满船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冯蔚说：“是涉嫌违法，但还有活下来的权利，即便定了罪，他们的罪责也应在法律规定范围内执行，而法律之外的，是每个人面对大自然的无奈与悲鸣啊！是或许早晚有一天厄运会降临到每个人身上的现实可能。”

刘岸说：“他们不会听这些大道理，他们以为只有两条路，一条锒铛入狱，一条逃出生天。”

面对那惨烈的众生相，执法员心里其实已经突破了抓捕还是救援之间的界限。当时，渔民的所思所想与执法员的行事风格正好相反，冯蔚向指挥室请求跳帮，一门心思排除渔船主机威胁，并把渔民转移到舰艇上来。尽管这些刚才失去理智的渔民没把执法员放在眼里，但执法员不能不把渔民的命放在眼里。他们常年在海上投机取巧，被打击不是一次两次了，摔跟头一多，只会以为不幸运的缘由皆因海警所赐。

舰长李海疆虽然批准了冯蔚的请求，但他看着监控影像里的画面，想到之前俞瀚的壮举，心有余悸：“这次海上情况太复杂，跳与不跳，你再斟酌，俞瀚音容犹在，我不想……”

冯蔚毫不犹豫，一挥手，五名执法员随他出动了，爬上了武江舰船帮。但此时的海况像刚才渔船突发故障一样顷刻顽劣起来，海风和暴雨接踵而至，一阵强过一阵，海浪持续翻涌，渔船主机损毁，失去控制，一次次撞击武江舰，一次比一次力道加重。渔船虽破，但吨位不小，汹涌的波涛让其也能依靠自重发出惊人力量，两艘船在电闪雷鸣和疾风骤雨中交织、缠绕、碰撞，好像随时会倾覆。

武江舰指挥员室里传出急促的动令：“对方还在逼近，拦阻防护部署！左满舵！左满舵！”武江舰在尽量躲避渔船，而渔船却紧贴着舰艇，难舍难分。

冯蔚系好安全绳要跳到渔船上去，在这种环境下，难度太大，他尝试了几遍皆以失败告终，在高高的船帮上重重摔回甲板，刘岸想接住他，也被砸倒在地，久久爬不起来。可冯蔚必须要跳过去，他有应对主机爆炸的经验，那是当年他刚上武江舰的时候，机电技师俞瀚教给他的绝活。后来俞瀚不在了，接替俞瀚岗位的机电技师，也摸索出一套应急处置技巧，当然要比冯蔚这种业余选手厉害，但冯蔚认为目前来说跳帮的技巧要高于处置主机爆炸的技巧，而且在武江舰上，跳帮既跳得好，对主机也略懂一二的人，他是独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