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多，19岁的张洁就离开家上学去了。除了书包，他还有一个特别的“装备”――一部行李车。

　　如今，因为书包太重，孩子们拖着拉杆箱上学已是时尚。但9年前还不是这样。那时，刚上大学的张洁，拉着2个轮子、横截面像一把直角尺的行李车走在街上，有些土，不像学生，像一个拉货的。

　　不过张洁真是在用它拉货――他既是一个学生，也是一个小贩。当然按现在的说法，他是一个网商。

　　2000年，互联网对多数中国人来说还挺陌生。没有博客、没有视频，甚至连马云都还要等3年才创立“淘宝网”。张洁的网商生涯，如同当时中国的互联网，不太潇洒、不太完善，却充满着可能。

　　中国C2C电子商务――或者说个人在网上开店卖东西的模式，大致上始于2000年。彼时，执掌大局的公司是易趣。1999年8月，在上海长大、从哈佛商学院毕业的邵亦波回国，拷贝了全球C2C龙头公司ebay的模式，创立易趣。随后的几年，易趣大起大落，打败了一批对手，最终又被淘宝彻底打败。其中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但跻身中国最早一批C2C卖家的张洁，坚持了9年。

　　用一般标准来看，今天，28岁的张洁虽谈不上非常成功，但过得蛮滋润。他经营着自己的网上商店，雇了6个员工，有房有车，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他说自己的收入也许不比高级白领多，但却拥有朝九晚五一族得不到的“奢侈品”――自由支配的时间和生活方式。

　　所以，以张洁为标本而观察，过去这10年，互联网对于无数中国年轻人最大的影响，也许更在于它所开创出的种种可能性，“网商”这一群体只是顺理成章的副产品。

　　触网，初战告捷

　　无论哪个年代，家长们都要求孩子做个好学生，为了将来能有个好工作。互联网无法颠覆这个规则，但同时，也制造了一些偶然的例外。

　　2000年夏，张洁高考，结果比较失败。父母把他送进一所自费大专学平面设计。这倒符合张洁的爱好：他喜欢电脑、会用一些设计软件。

　　喜欢电脑的张洁，高中毕业前就知道了ebay和易趣。他清楚地记得，在零零年代到来前的最后一晚，他在网上注册了第一个电子商务账号。这时，易趣将成熟的C2C模式引入中国才3个月。

　　直到进大学，他才开始尝试上网卖东西。第一次，他在网上挂了一个星际争霸的模型，3天后，成交了。

　　提起早期的互联网，就不能不提上海人民广场一角的那个大屏幕。它曾是年轻网友们第一次碰面的首选(在亮亮的屏幕下“见光死”，倒也切题)――9年前，快递既慢且贵，远程支付几乎没有，大部分人在网上下单后，都选择当面交易。2002年，人民广场大改造，大屏幕被拆除，张洁和许多卖家一样，将面对面交易地点转移到了淮海路太平洋百货门口。

　　顺便提一句，那是一个手机还没普及的“久远年代”，张洁没手机，很多买家也没有。素不相识的两人必须在出发前详细约定碰头地点。张洁选在一个卖茶叶蛋的摊头旁边。

　　第一次交易，在人民广场大屏幕底下，钱货两讫。张洁用赚来的50块钱请女朋友吃饭，两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肯德基;而更让他开心的是他发现：“原来每天对着电脑也是能赚钱的。”

　　大屏幕下“初战告捷”后，张洁开始更认真地研究网上卖什么更好，他马上有了收获。

　　在易趣上，有一种卖158元的“史努比56国”卡通玩偶礼盒，经常能成交。而张洁记得，老城隍庙市场里只卖88元。顺理成章地，他成了老城隍庙的常客。他在网上卖的，都与他的个人爱好有关――玩具、公仔、航模，他给小店起名“童心未了”，因此，卖家圈子称呼张洁为“童心”。多年之后，一些老友依然会很雷人地叫他“童先生”。

　　2009年10月，淘宝的日销售额突破6亿元，日浏览人数超过2000万。但回看零零年代之初，2001年中国C2C全年成交额约为4亿元，活跃用户只有60万。这应该可以成为“史努比”为何这么赚钱的解释。

　　张洁说，最初三年，光“史努比56国”他起码就卖掉了五六百套。

　　随着中国C2C的蓬勃发展，上网购物的风尚从上海、北京逐渐扩散到二三线城市。于是，每天中午进完货，张洁都要到附近的一家邮局去给外地买家发货。时间久了，邮局里的人都认得他了。

　　在邮局，张洁还要领他的汇款单。他说，有时候他会把领来的一叠汇款单展开成扇面状，就像是一副扑克牌。

　　孤独，所以离开

　　无论张洁们如何努力，取得什么成绩，即使在今天，他们依然属于“异类”。

　　张洁是独子，父母都是普通人。他们虽没有给儿子设下太严的人生目标，但都希望他将来能中规中矩进一家正规单位。网上做生意，实在有些不务正业。

　　不仅父母这么想，准岳父母也是如此。后来，甚至连一直支持他的女朋友也这么表达了。张洁的妻子，就是那个和他一起用赚来的第一笔50元分享肯德基的姑娘，如今已全职同张洁一起经营公司，但有段时间，张洁的状态真的不怎么好。

　　张洁说，他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拼命要做到完美的人。

　　那时，数码相机很贵，卖家里还没有流行给商品附图片。张洁觉悟得早，开始用30万像素的摄像头拍，后来改用老式的海鸥胶片相机，扫描后上传到网上。

　　随着网购的支付方式从邮局汇款过渡到银行转账，张洁每天都要查询银行卡，看哪个客户的货款入账了，就要立即发货。然后是记账、写邮件、写信用评价……每卖出一样东西，都意味着需要他做大量的细节性工作。

　　2003年，张洁结束了大专学习。其实，毕业前几个月他就很少去学校了。自从离开学校，张洁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社交。之前，有时在下课后他还会和同学们一起聊聊天，打打游戏。但此后，便彻底脱离了社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宅男”。

　　那时候张洁还没戒烟。每天晚上，他一边在网上忙，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有时候天不知不觉亮了。他看着满满一缸烟头，很不是滋味。

　　张洁说，他感觉自己压力太大，太孤独了。那段时间里，他哭过好几次，包括在女朋友怀里大哭。女朋友比张洁大7天，别人都觉得他们像是“姐弟恋”，直到今天，张洁也说妻子是他的精神导师和支柱。

　　其实，不仅是他，张洁后来有机会接触很多网上大卖家，几乎所有人都感到过强烈的孤独感，这种感觉是普通人无法体会的。也许，互联网除了带来自由，同时真的也带来了孤独。

　　父母一直劝他回归正常生活。某天，女朋友也说，你去找个工作吧。

　　于是，第二天，他就通过一个奇怪的方式找到了工作，暂别了他全身心干了3年多的电子商务。

　　回归，见证巨变

　　第二天，张洁在公交车上偶然听一个人打电话，请朋友帮忙找一个美工设计。张洁当即毛遂自荐。面试，马上就OK了。

　　上班让张洁能喘口气，同时，毕竟他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班，正规的公司是怎么管理和运营的，在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他也想借机学一点。

　　不过，这口“气”张洁只“喘”了半年。

　　用张洁的话说，钱少、路远倒算了，最关键的是，他无法适应办公室文化。

　　人们常说，在网上你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一条狗。互联网上的信任、信用固然比不上面对面，但在网上开店，复杂的人际关系确实被简化了：不用请客送礼，没有两面三刀。网站的信用度指标未必能全面反映交易对手的性格，但也有规则可循：按时发货，质量第一，作假者不可能长期得手。在普通人通过工作调适自己社会人格的时候，张洁沉浸在互联网的世界中。

　　也就在张洁上班前后的这段时间，中国电子商务发生了一些重大变化。

　　2003年7月，易趣被ebay收购，改称“ebay易趣”，准备在中国大展身手。与此同时，成立不久的淘宝，展现出强劲的竞争力。

　　2004年中，ebay启动了对易趣的全面整合，易趣的传统风格逐渐消失。在那之前，ebay易趣的卖家服务部门找到张洁，希望他能参与到这一“重大转变”中。正好张洁也对“办公室文化”深感厌倦，于是他回来了。

　　“回归”后的张洁，体会到了以往不曾有的充实感。倒不是因为生意有多好，关键是ebay易趣为大卖家们组织了很多活动，让他们能有更多机会面对面聊天。张洁说，这群长期被孤独包围的卖家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有几次，大家就干聊了一个通宵。同时，卖家间相恋结婚的不在少数。

　　张洁还体验了另一种身份――他被ebay易趣聘为“讲师”，到全国给新卖家上课，教他们做生意。最近，他正陆续增开针对波兰、比利时、爱尔兰的ID。

　　国外买家下单后，钱会通过ebay的安全支付工具打入张洁账号。张洁一般先将货发到香港，然后通过香港邮政寄给卖家，基本上半个月能送到。每隔一段时间，张洁就将各账号里的钱兑成美元，再打入国内的银行卡。至于年营业额，是“商业秘密”。

　　张洁告诉记者，目前，自己的小公司正享受着政府为了促进创业而推出的免税政策。

　　每天，张洁和员工一起上班下班，他现在已经不再像几年前那样，在所有流程上亲力亲为，精力主要放在管理和主导大方向上。

　　中午，他常给员工煮咖啡，加入牛奶，撒上抹茶粉，在咖啡表面上做成很漂亮的花纹，这么弄一次要花1个多小时：“味道绝对比星巴克要好。”

　　除了煮咖啡，自由的他有非常多的爱好：他的办公桌是自己做的，一对音箱是他自己锯木板DIY的;他甚至还拆了液晶显示器，换掉了里面的灯管……在所有爱好中，排第一的是摄影。张洁拥有过许多顶级机身和镜头，包括好几部徕卡。但多数装备玩了一阵，就被他挂到网上卖了，所以算下来也没花太多钱。

　　其实，摄影也是他工作的重要环节，要吸引网络买家，图片拍得好非常关键。他常对员工说，做网上销售，图片是第一位的，图片说明一切。

　　经历9年“网商”生涯，对于在网上做生意，张洁自诩很有感觉：“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把我扔到任何陌生的地方，只要给我一台电脑，我就能找出该卖什么，就能活下去。网上销售的核心竞争力是思路。”

　　张洁并不建议普通人轻易地选择电子商务作为职业：“竞争太激烈，许多原来在淘宝上的卖家，一开始生意做得很大，但很快就消失了。”压倒他们的多是资金失控。张洁说，他见过几个卖家，原想一次多进货以压低成本。“结果3年过去了，当初进的衬衫依旧塞满整整一套三室两厅。”

　　张洁说，电子商务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赚。利润看得到，但摸不到，大部分都会转成追加的投资。结果就是现金像自来水一样流来流去，而卖家很少有机会拧开龙头放出一点来给自己。

　　这也算是一种“少则多，多则惑”――《道德经》里的这句，不仅适合卖家，张洁还把它送给了ebay如今的全球CEO约翰?多纳霍。今年4月，多纳霍访华时会见了张洁，而张洁则将他喜欢的《道德经》送给CEO，并特别提到“少则多，多则惑”，希望ebay不要那么频繁地调整对卖家的政策。

　　他不知道CEO是否听懂了，也不知道翻译翻得怎么样，张洁的英语很不灵光。

　　不过没关系，张洁雇了擅长外语的员工。他已经注册了自己的域名，开发了独立的英文网站。他说，下一步打算创立自己的品牌，通过自己的平台(同时也借助ebay)，卖到全世界去，争取更多附加值。

　　他现在很想学一点商业方面的东西，但基本靠自己看书。他说他已经自由惯了，无法再走进校园。

　　今年秋天，张洁全家一起去了一趟北京。在清华园里，张洁的太太对着刚会走路的儿子说：“18年后，这就是你上学的地方。”

　　张洁说，这不是随便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