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从时间和空间的角度介绍了古希腊哲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人在古希腊的时候开始哲学的学科。本期我们将借助文本，读一读古希腊哲学中对于正义问题的探讨，看一看《厄勒克特拉》这部戏剧当中索福克勒斯对于“正义”问题的探讨，看看两者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以及可以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

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的“箴言”，被德国20世纪的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翻译成“箴言”，它是现存最早的古希腊哲学的文本。

阿那克西曼德（公元前610-公元前546）

阿那克西曼德属于伊奥尼亚学派，他探讨的问题和泰勒斯有些相似，比如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这个原则可以控制其他的所有的东西，这样一个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阿那克西曼德实际上用伦理以及政治意义上的词汇，比如说“正义”、“亏欠”这样的词汇来解释自然哲学的问题，他想要论证的是为什么“无定”是万物最高的原则。阿那克西曼德认为任何有确定性的东西总是有一个对立面，无限的东西意味着是没有对立面的东西。“无限”是阿那克西曼德的一个重要原则。

残篇的结论：“万物生于无定，毁灭后复归于无定，这是命运规定了的。”

为什么万物生于“无定”，毁灭后又必然复归于“无定”？

1.对立面彼此限定。具有确定性的事物总有其对立面，二者互为彼此的限定：冷是不热，热是不冷。任何一个有确定性的事物都不可能是世界的最高原则。只有“无限定”的东西才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最高原则。

2.对立面“互相伤害”、“互相亏欠”。“万物按照时间的秩序，为它们彼此间的不正义而互相给予正义和报偿。”某一个对立面的生成是对另一对立面的剥夺和伤害（即不正义adikia）比如，热的生成是冷的毁灭。它必须通过自身被毁灭给予报偿，即正义。

阿那克西曼德认为，对于某一个对立面的生成本身就是对另一个对立面的剥夺和伤害。他指的“不正义”就是对立面的生成是对于另外一个正义面是损害的，所以他认为对立面通过自身的被毁灭给予它之前对于另外一个对立面的“损害”以及“报偿”，阿那克西曼德认为这就是“正义”。

在阿那克西曼德的世界里，他所认为的正义观面，“正义”或者“不正义”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原则，而是一个具体的事件。例如阿伽门农的死，在克吕泰墨斯特拉看来是“正义”本身，因为这样一个“正义”恰恰是对于“阿伽门农把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大女儿伊菲革涅亚杀死”这样一个“不正义”的偿还。所以，一个具体的事件本身，而不是一个抽象的原则，是“正义”或者“不正义”。

另外一个和非抽象的具体的正义观相联系的是说，同一个事件可以既是“正义”的又是“不正义”的。例如《厄勒克特拉》剧情中，阿伽门农的死对于克吕泰墨斯特拉来说是“正义”和“报偿”，但是对于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特斯来说恰恰是“不正义”本身，并且这件事情是需要被偿还的。

报偿意味着等量原则，就是被利用的任何一方都不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统治的原则，因此万物必然在时间的裁判之下，重归于“无定”。

正义是索福克勒斯悲剧《厄勒克特拉》的核心问题。他的正义和亏欠的问题——女儿杀母亲到底对不对？母亲杀自己的丈夫到底对不对？父亲把自己的女儿杀了到底对不对？

对于《厄勒克特拉》这出悲剧探讨，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恰恰因为“正义”不是一个抽象的原则，而是一个具体的事件。同样一个事件有不同的着眼点，什么意义上的“伤害”和“报偿”是等量的？以《厄勒克特拉》中的剧情为例，当克吕泰墨斯特拉把阿伽门农杀掉以后，她和阿伽门农的争执就已告一段落，这是一个等量的交换。但在俄瑞斯特斯和厄勒克特拉看来，这样一个“正义”恰恰对他们本人来说是一个“不正义”，所以他们要把克吕泰墨斯特拉杀掉，报杀父之仇。所以，在什么样的意义上“伤害”和“报偿”是等量的？

在人的伦理生活中，同样一个事件可以有不同的原因和解释。把人的因素考虑进来，某个人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我们会考虑他的动机，到底是不是有人强迫他去这样做的，还是说他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当考虑到了人的因素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对于他在这样一个行动当中到底欠别人多少，或者以及什么样的意义上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样会产生不同的解释。

早期希腊哲学的第三派智者派哲学家高尔吉亚在其作品《海伦颂》中认为对于牵扯到人伦的时候，我们就必须思考一个人到底是被强迫做一件事情，还是自愿去做一件事情。尽管海伦造成了特洛伊战争，但她并不应该为特洛伊战争负责，因为她不是一个自由的行动主体。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厄勒克特拉》（2018）

对《厄勒克特拉》里所探讨的“正义”问题的考察

索福克勒斯的《厄勒克特拉》讲述了厄勒克特拉和她的弟弟俄瑞斯特斯替父报仇，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以及她的情人埃奎斯托斯的故事。

而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特斯之所以弑母，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和埃奎斯托斯合谋杀死了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特斯的父亲，也就是克吕泰墨斯特拉的丈夫阿伽门农。

《厄勒克特拉》中涉及的正义问题：

克吕泰墨斯特拉杀死丈夫阿伽门农是否正义？

阿伽门农杀死女儿伊菲革涅亚是否正义？

俄瑞斯特斯和厄勒克特拉杀死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是否正义？

克吕泰墨斯特拉的辩护：

1、“阿伽门农的死是正义，因为他杀了我女儿。”

克吕泰墨斯特拉认为阿伽门农夺走了她的女儿，对她里说是“不正义”的，所以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实质意义上的“正义”——那就是阿伽门农的死。

2、“女儿属于作为母亲的我，而非属于父亲，因为我为她付出了痛苦。”

以上是克吕泰墨特斯拉对厄勒克特拉说的话，克吕泰墨特斯拉说“我为她付出了痛苦而阿伽门农没有”，这里的“痛苦”某种意义上就是“不正义”，“不正义”就有了获得“正义”的权利，所以伊菲革涅亚更属于克吕泰墨斯特拉而非阿伽门农。因此，当阿伽门农夺走了属于克吕泰墨斯特拉的伊菲革涅亚的生命的时候，阿伽门农必须用他的死来偿还。

厄勒克特拉的指控：

1、“阿伽门农的死是谋杀而不是正义的报偿，因为你的动机是情欲。”

从厄勒克特拉的角度，她认为阿伽门农的死不是“正义”的报偿，她认为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动机并不是女儿的死，而是情欲。

2、“阿伽门农的行为出于被迫，而你的行为出于自愿。”

厄勒克特拉认为，阿伽门农的行为是被神强迫的，而克吕泰墨斯特拉的行为是发自内心自愿的。

正义带来更大的不幸？

古希腊人前期的正义观，就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前的希腊人的正义观，实际上他们把“正义”不是看作一个抽象的原则，而把它看作一个具体的事情，一个具体的报复。所以“正义”本身其实就是“不正义”的，因为我们从阿那克西曼德箴言中看到，“正义”其实就是不幸本身。

厄勒克特拉和妹妹之间的对话，厄勒克特拉以为俄瑞斯特斯已经死了，所以她想和妹妹一起杀了母亲。厄勒克特拉的妹妹作为一个旁观者可以看到，“正义”的本身也就是杀戮，而杀戮就意味着不幸。

俄瑞斯特斯和厄勒克特拉杀死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不是“正义”的？弑母难道不是比杀父更严重的一种不正义吗？在索福克勒斯的悲剧里面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另外两位悲剧家——埃斯库罗斯和欧里庇得斯，都写过这样一件事，在他们写的相关悲剧里，他们都说最后俄瑞斯特斯和厄勒克特拉是被复仇女神所追杀的，所以从神的角度来看他们是“不正义”的。

厄勒克特拉认为，克吕泰墨斯特拉并不是一个真正好的母亲，她认为母亲对自己和俄瑞斯特斯并不好，母亲杀死父亲实际上是来自自身的情欲，而非“正义”本身。

索福克勒斯的正义：

正义在索福克勒斯那里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悲剧诗人只是模仿了这个充满了矛盾和纷争的世界。悲剧可以通过对这个充满了矛盾和纷争的世界的模仿，带给我们快乐和痛苦，并通过快乐和痛苦给我们的灵魂以katharsis。另外一方面，悲剧和哲学处理了类似的问题，并带给我们思考。

嘉宾介绍

王纬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古典学系，为古典学博士。其主要研究领域为亚里士多德理论哲学，近期研究重点为古希腊哲学史、西方形而上学史、西方科学史。主要讲授古希腊哲学、亚里士多德哲学、西方哲学原著选读、古希腊哲学原著选读（研究生）等课程。

编辑：朱佳伟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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